作者：辛涛 李珍 姜宇 崇伟峰

一、引言

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进行了旨在提高基础教育质量的大规模教育改革，即“标准化改革”（Standard-based reform，SBR）。改革要求每个州建立由教师、教授和其他公民组成的委员会，来决定学生在每阶段末每一个核心学科领域（如英语、数学、科学、社会）应该了解什么，能够做什么，并设计测试来检测学生对内容的掌握程度。政府要求学校要做到使在校的所有学生每年都取得进步，以达到各州设立的学术标准；对于那些一直不能让学生取得进步的学校，各州会进行一系列的严厉干预，最甚者将重组或关闭学校。

SBR是美国教育系统各个水平改革的重要杠杆，实施20多年来取得了不少成就，也存在一些问题。虽然发起者和主要的执行者都是州政府和地区，但联邦政府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一个法令的颁布，都会引发州和地区乃至学校各方面政策和实践的大变动。“不让一个孩子落后”法案（NCLB）颁布以后，在问责制的严格监控之下，几乎全美所有学校都开始为标准化测验调整教学目标和教学方式。但是，美国标准化改革是否促进了高质量的教育和学习的达成，这是研究者至今还未能解答的问题。标准化改革的效果也罕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

二、美国标准化运动的主要内容

标准化改革并没有明确的定义，但对标准化改革的大多数探讨都包含以下六点：学生的学业期望（即学生应该和能够学习什么）；教育系统各关键成分的统一化；使用学生成就测验来监控表现；把与课程和教学相关的决策责任下放到学校；对增强教育服务改进的支持和技术援助；问责制的规定，在测量表现的基础上奖惩学校或学生。

1.学生的学业期望

SBR强调对教育的管理要基于学生的学业发展水平。因此，SBR的第一步就是确认不同教育水平上的学生要掌握何种知识和技能，这就是标准化运动中“标准”的主要含义。马塞尔和富尔曼提出，“内容和表现标准在当前的改革中扮演了核心的角色，因此很多人把当前的教育改革称作标准化改革”。其中，内容标准明确学生应该知道什么和能够做什么;而表现标准明确学生如何展示他们的掌握程度。

2.统一的系统成分

标准化改革的第二个关键内容是教学系统内各部分的统一，以此促进标准的实现。标准化改革的每种形式都要求课程、资料、教学和考试与标准相统一，有的研究者还提出要建立一个更广泛的统一概念，将系统内所有相关的成分都统一起来，包括职前专业培训、教师认证、在职专业进修、课后补习和教师表现评估等。此外，虽然统一化的概念已经受到教育者普遍认可，却还没有被广泛接受的统一标准、课程、教学和评估的方法，也没有就如何判断现有成分是否统一达成共识。

3.对学生进行评估

标准化改革的第三个主要内容是学生学业成就的评估。“全美教育进展评估”(National Assessment of Educational Progress，NAEP)的创立，“国家处于危险之中”法案的颁布，以及“测验驱动的教学”运动都推动了SBR中测验的作用。标准化改革不仅推动了大型评估的发展，而且建立了追踪学生学习进展的数据系统。目前关于测验决策的研究远远多于对标准设定的研究，但仍然存在一些问题，其中最严重的可能就是学生成就测验的“充分性”和测验“效率”之间的矛盾。一方面，研究者希望能够全面评估学生的知识和技能，需要测量大量的、精细的表现;另一方面，标准化改革又要求对每个学校或每个学生做出及时的评价，需要高效率评估。这样，政策制定者就必须在提供充分信息的评估需求与更为简短、及时的信息需要之间进行平衡。

4.权力下放

虽然标准化改革本身并没有要求政治上的改革，但很多人还是认为只有使那些与教学过程密切相关的人拥有更多的权力，可以对教学程序和实践进行改变时，教学才能进步。因此，SBR主张在保持公共教育权力集中的基础上，将权力下放给本地的老师和学校。而实际上，当地教育者拥有的自主权并不像官方政策中所描述的那么多，因为在标准和评估中要求的特殊目标，以及统一性的要求都会限制教育者的决策和行为。

5.州和地区协同支持

SBR强调来自州和地区的协同支持与服务，例如把技术援助服务改成帮助学校克服达到标准过程中的障碍，而培训和咨询服务也以帮助学校知道怎样促进学生进步为目标。对支持的强调反映了一个认识，那就是仅仅告诉教育者期望他们做什么是不够的，改革必须得到外界的支持。虽然并非所有标准化改革的实践都包含支持策略，但很明显，在NCLB系统中，州和地区的支持对于未达到表现目标的学校来说非常重要。

6.问责制

SBR的支持者从一开始就提出，评估不仅仅用来监督学习进展，还应该让教育者负起责任来。NCLB的制定者也接受了这个观念，他们提出，由于学生在州测验上表现差而连续几年没有达到表现标准(称为“适当年度进步”)的学校将面临严厉的惩罚，包括可能的重组或接管。但实际情况表明，问责制下的高风险测验对于教学行为和测验的影响是双面的，既有推动，也有腐蚀。

总的来说，标准化改革反映了各种政策倾向的融合：更加强调使用测验来监控进展，要求学校负责，并且相信学校改革只有在教育系统的各个部分都向着一系列共同的目标统一运行时才最有效。虽然关于有效标准化改革的概念一直在变化，标准化改革的以上核心概念并没有改变。近年来，改革又出现了一些重要的新思想，包括强调使用系统生成的信息来指导教学决策；强调使用标准来促进在学术上有挑战的教学而不关注低水平的技能；对不同社会经济地位、民族和语言背景的学生有相同的高期望的重要性；以及建立一个教育系统，其中的政策和实践大部分是由大型测评中对学术成就的测量来驱动的。

三、美国标准化运动的进展

1.美国标准化运动的历史

“国家处于危险之中”法案的发布被公认是SBR开始的标志，它引起了对“怎样提高学生和教师表现水平”的争论，并强调社会要对学生的成就进行系统的监控。最先提出“系统化改革”思想的是奥戴和史密斯，他们描述了一种范围广泛的改革方法，包括期望学生学习的标准、教育系统各成分的统一，以及强调标准设定过程中州和全国性组织角色的管理办法，也主张把决策权力下放以使标准适应地区和学校。此后，联邦政府、各个州与地区，以及一些专业教育机构对推动标准化改革，提高学生学业成就都提出了相应举措。

在标准化改革当中，联邦政府的作用不可小觑。1989年，布什总统发布了六项教育目标，其中两项要求学生在核心学科上取得卓越成就，是联邦政府在标准化运动中扮演角色的开始；1994年颁布的“改善美国学校法案”（IASA）是联邦立法的一个特征；2002年被写入法律的NCLB法案，其核心内容也是标准和评估。其实，在联邦政府介入之前，各州就已经相继开展了标准化改革。有人形容20世纪90年代标准化改革在全美各州扩展开来的速度是“史无前例”的，并归纳出了以下原因：各种专业机构（如NCTM）提供的标准模型、美国教育部对全国性标准设定的支持、国家科学基金会发动的全国性系统化项目以及各种社会群体对这一理念的接受。

2.美国标准化运动的效果

关于标准化改革是否有益于学生的争论至今仍是一大热点。1994年，波特归纳了一些对标准的批评：“标准太过规范，使得教育变得琐碎，使老师丧失专业技能。统一的标准也难于处理在贫穷和富裕学校，高能力和低能力学生，以及好教师与非专业教师之间的差异。最重要的是，所有这些争论都缺乏实证研究的证据”。目前，对于标准化运动正面和负面的评价都存在。

首先，标准化改革促进了测验行业的发展。大型测验的内容和形式对教学和学习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如果使用不当，测验也会对教学产生阻碍作用。目前，美国教育测验已开发出了更有效、节省的测量方式，比如计算机自适应测验。可以通过降低对年度学生分数的强调来提升测验质量，从而扩大题目类型的范围，覆盖标准中更多的知识和技能。总的来说，评估系统的改进可以通过测验内容和形式的多样化来实现，降低可预测性是减少测验准备和分数膨胀的关键。

其次，标准化改革对学校的教育实践活动有显著的影响。不过，即使在努力贯彻SBR政策的同时，老师们也保持了相当的自主性，他们的反应常常与SBR推动者的预期不一致。在组织和课堂水平上，SBR对于学校实践的改变都有一些促进作用，但也有一些不好的反应，并没有实现提倡者所期望的那种教学改进。

第三，标准化改革对提高学生成就的作用并没有一致的结论。这方面的研究受到多个因素的影响，譬如各州标准和测验之间的差异、SBR之外其他教育改革的影响、以及州和地区的其他一些特征等等，都使得评估SBR对成就的纯效应变得很难。近年来的研究则显示大多数学生在两类测验上的表现都进步了。但由于分数膨胀效应等各方面的原因，对于SBR与学生成就之间关系评价的客观性受到质疑。

3.美国标准化运动对教育的影响

标准化改革使得美国教育界更关注学生学业中有挑战的内容。改革不仅仅是为了要求学生掌握高级内容的标准，而是要鼓励教师让学生参与丰富、复杂、多步骤的问题解决活动，增强学生的推理能力。大量报告指出需要培养学生在大学或工作上能够成功解决问题的技能，这些结果成为政策制定者提高标准的证据。

标准化运动使得美国政府更加关注教育公平问题。OTL标准是学习机会标准（opportunity to learn）的简称。OTL的一个基本假设是：在要求学生为表现负责之前，要保证学生确实有机会学到东西。这也成为很多关注教育资源适当性法案的指导思想。NCLB要求学校为所有的学生提供高质量的教师，对没有达到“适当年度进步”目标的惩罚也是为了促进学校为学生提供更优质的教学。

截至21世纪初期，美国的每个州都引进了一个标准和评估的系统，并把这个系统作为促进学校改进的问责机制。标准化改革中，标准的控制和对学校的问责制依赖于测验，这就使得测验结果变得非常重要。用测验来促进标准化改革的深入开展是美国教育的一大特点。这些工具旨在评价基于标准的课程和教学是否达到了提高学生问题解决能力的效果，而不是评价学生能否找到正确答案。

总的来说，SBR在系统的各个水平上都影响了教育者的行为，随着SBR的进行，人们对于公共教育的看法也随之改变，但并不能清晰明确地显示教学质量或学生成就由于标准化运动而得到了改进。

四、美国标准化改革中存在的问题

美国标准化改革在取得成果的同时，也面临着很多问题和挑战。

首先，测验让标准化改革的成效可评估，也使监控学校的教学实践活动成为可能，但测验也为标准化改革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在高风险测验中，标准变得不重要。很多学校过于重视测验结果，而忽视了整个教育的目的。标准中要求的知识和技能，特别是复杂问题的解决和推理技巧很难在大型的测验中测量。如果特定的测量结果与强惩罚相联系，实践很可能被扭曲。

其次，对于标准化改革的“标准”本身的争论一直在持续，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公认的合理指标。在评价标准的质量中存在很多问题，由于研究者对于什么是高质量的教学和课程存在分歧，因此即使能够对标准的效果做严格的研究，也不太可能就如何创建一个好的标准得到一致的结论。

第三，SBR有两个重要的目标：一是统一，二是自主；而统一与自主的矛盾往往难以调和。教育系统内各种成分的统一是SBR的一个重要特点，无论是改革早期还是NCLB颁布以后，它都影响着地区和学校的标准化改革方式。为了使课程与标准统一，地区和学校使用了很多策略，比如模拟考试、教师进修等等。这些举措对于提升标准化教学都有裨益，但同时也会降低SBR的另一个核心特征——自主性，尤其是当标准是国家、州或相关机构规定的并且必须执行的时候。NCLB出台之时，大多数政策制定者还认为设定标准和评估进展的责任是属于各州的，而各州对能力的定义差异很大，这就带来了很多矛盾和问题。到目前为止，如何建立一个全国性的、合理公平的标准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五、美国标准化改革带给我国教育的启示

美国标准化运动的重点在“标准”二字。确定合理的“学生学业期望”，是此次教育改革的内核。制定合理的内容标准和表现标准，在这个标准的指导下，教学质量评估、测验编制与实施以及相应的问责制才有章可循。美国标准化运动中，强化标准的概念，以此来推动教育全面改革、提高教育质量的理念和措施，为其它国家的教育改革提供了许多可以学习和借鉴的经验。

第一，完善教育质量标准，让良性化、具体化的质量标准指导推动教学实践活动。在美国标准化运动中，“标准”可谓是指导教育改革的核心。在我国，《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指出，要“把提高质量作为教育改革发展的核心任务”，要“制定教育质量国家标准，建立教育质量保障体系”，并且在文本中多次提到质量标准的建设问题。这正是国家用教育质量标准来规范教育活动，指导教育实践的体现，是下一步我国教育的方向。在此基础上，对于这个目标进行细化，进一步建立具体的、可操作的质量标准，将标准的价值落到实处，才能真正推动教学实践活动的发展。

第二，重视教学系统的统一性，注重每一个教育环节的全面协调发展。在美国标准化运动中，美国教育界要求教学过程当中的课程、资料、教学和考试等每个教育环节都要与制定的质量标准相统一。由美国标准化运动来看我国教育质量标准的制定可以发现，在标准制定之时，要保证标准的系统化，在标准制定后，要保证教育各个环节的实施者能够准确理解和贯彻标准的内涵，重视一线教育工作者的培训工作，推动教育实践环节落实质量标准。

第三，要对教育质量进行合理监测，将测验和评价变成指导和监控教学实践过程的手段，杜绝考试导向的教学和学习策略。在美国标准化运动中，引入测验的目的是为了将质量标准变得可以评价，监测标准的实施情 况，同时更好地落实问责制。然而，在达到这些目的的同时，测验和评价也带来很多问题，例如高风险测验会 带来教学目标的扭曲，从而有悖于教育质量的提高。从美国标准化运动看中国的教育考试制度，可以得出的启 示是：第一，进行高考内容改革，扩大考试的范围和灵活性。第二，对学习过程进行监控，把学习的进程也作 为一个参考指标来衡量学生的成就水平。第三，丰富测验的功能，使测验作为帮助教师改进教学和帮助学生提 高学习的工具。

第四，关注教育公平问题，改善那些处境不利儿童和残障儿童的受教育情况。在美国的教育改革中，多次提到要合理分配教学资源，对残疾儿童和语言能力不足儿童给予特殊照顾，不仅将重视弱势群体作为教育理念， 而且还制定具体、有效的促进教育平等的方案。近年来，我国教育界也开始逐步改善处境不利儿童的教育情况， 关注教育公平问题。《纲要》指出，要“把促进公平作为国家基本教育政策”，“促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和扶持困难群体，教育资源向农村地区、边远贫困地区和民族地区倾斜，加快缩小教育差距”。教育公平是社会公 平的体现，在推进教育发展的过程中，国家和社会要进一步提出切实有效的措施，以保证每一名学生享受公平、 平等的受教育机会。

资料来源：清华大学教育研究